宁夏沙坡头,在这个黄河与腾格里沙漠狭路相逢之地,我又见到了羊皮筏子。为什么说又呢,以前在兰州也坐过,那里的黄河水似乎更湍急一些。
当我真正坐上去,才发现自己大意了。沙坡头的黄河水看似平缓,实则暗流涌动。刚坐上去,我这只“旱鸭子”便心慌了。撑筏子的师傅笑了笑,露出了一口白牙。他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面孔黝黑,肩膀宽阔,那是长年在黄河上谋生留下的印记。师傅说,他家几代人都在黄河上撑羊皮筏子,以前是摆渡用的交通工具,现在是方便游客亲近黄河。他有一句口头禅,“天下黄河,哪里不养人呢”!似乎很有些朴实的哲理。
随着身体对水上颠簸的适应,我开始享受黄河之上的悠悠漂流,望着忽近忽远的山,时间瞬间慢了下来。师傅则朗声唱起了“花儿”,我听不太懂歌词,好像有那么一句“她哭倒长城一万里”,应该唱的是孟姜女哭长城。然而,师傅的表情却是欢乐的,宁夏强烈的阳光铺满他硬朗的五官,铺满古铜色的羊皮筏子,也铺满这条壮阔的母亲河。
见我在仔细观察羊皮筏子,师傅自豪地说,“这是我爷爷亲手扎的,用了好几只大公羊,很结实!”上次在兰州乘坐羊皮筏子之后,我查过典籍,知道羊皮筏子早在《后汉书》里就有记载,“缝革为船,置于箄上以渡河”,而《宋史》里更是直言“临黄河,以羊皮为囊,吹气实之浮于水”。可见,黄河上游的先民早在千余年前,便把羊皮筏子作为横渡黄河的交通工具。这既是先民的智慧,更是古人的勇气。当然,我没有跟师傅聊起那些典籍,因为爷爷亲手扎的羊皮筏子,扎下了温度和力量,比这些古老文字更有生命力。
这里属于中卫——黄河进入宁夏途经的第一座城市。
黄河之水,自巴颜喀拉山脉奔涌而下,穿过青、川、甘三省之后,由黑山峡一改野马脱缰之势,自西向东缓缓进入宁夏,在沙坡头至青铜峡之间的黄河两岸,冲刷出物产丰饶、鱼肥稻香的卫宁平原。黄河流经宁夏397公里,其中横贯中卫即长达182公里,引黄灌区100余万亩,号称“天下黄河富宁夏,首富中卫”。
中卫始建于秦汉,秦时属于北地郡,汉武帝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来自中原的移民在这里修建了一条规模宏大的水渠,引黄河水灌溉,因其水网密集,取名蜘蛛渠。随着水利工程的修建,良田渐多,一代代人在这里繁衍生息。
可以说,这座城市就是黄河滋养而生的。先民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与黄河不断“磨合”,减其灾,利其渠,才有了这一方水土。
当然,这里最出名的还是枸杞。闻名天下的中宁枸杞就是产自中卫市中宁县。游客到此,往往会买几袋子枸杞寄给朋友。我也入乡随俗,买了几包枸杞,还买了两袋枸杞芽茶。
当地人说,中宁枸杞之所以质量好,也得感谢黄河水,黄河沿着人工开凿的河渠进入地下灌溉系统,渗入泥土之中,上游河水中含有大量矿物质,使得中宁土质适合枸杞生长,滋养出无数的枸杞灌木丛。鲜红的枸杞,就是黄河赠予这片土地和人民的“红宝石”。
“六月杞园树树红,宁安药果擅寰中。千钱一斗矜时价,绝胜腴田岁早丰。”清代诗人黄恩锡曾在此地做过五年知县,写下了大量与枸杞相关的诗词,可见,当时中宁枸杞价值昂贵,以至“千钱一斗”。然而由于种植技术等各种原因,以前的中宁并未因枸杞而富裕。直到近年来,在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的历史进程中,伴随着政策、技术、资金等不断扶植,中宁枸杞才真正成为当地支柱产业。
我在黄河岸边的一处枸杞园里驻足良久,这个村子1000多户人家,原本耕地3000余亩,八成耕地都种枸杞,又开垦了大片的荒滩地,号称“万亩枸杞园”。一颗小小的枸杞,从这里走出去,变成枸杞茶、枸杞菜、枸杞酒、枸杞酵素、枸杞原浆、枸杞饮料……拉起来一条长长的枸杞产业链条,带动村民致富和产业振兴。
“我们生在黄河边,喝黄河水长大,也靠黄河水浇灌,才有了枸杞地。”园里的一位老人边抽旱烟,边与我闲聊了起来,“以前这些地方是风吹石头跑、春夏无绿草,来帮扶的干部,带着修了渠,整了地,才有了现在这么大的枸杞园。”他用手指了指远处,那里正在修建旅游观光基地,把采摘枸杞、观光休闲、民俗体验融为一体。老人高兴地念叨,“以后我儿子、女儿就可以在家门口上班了。”
在枸杞园,我还遇到一大群活泼开朗的孩子,叽叽喳喳,挎着竹篮,穿梭树下,娴熟地摘下一串串红彤彤的“红宝石”。对于这些黄河岸边的孩子来说,一年最快乐的日子或许就是暑假了,帮忙摘枸杞,赚点零花钱补贴家用。这些黄河儿女,从小就是这么亲近自然、热爱劳动、体贴家人。
黄河边上,整洁的农家院、平整的水泥路、成片的枸杞园,勾勒出一幅美丽乡村画卷。不由让人感慨,“天下黄河富宁夏”,那撑着羊皮筏子的大手,那摘下枸杞果实的小手,一代又一代,与黄河一起,生长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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