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沁草原历史上水草丰美,上个世纪,由于长期干旱少雨加上大量垦牧而沙化。科尔沁沙地几近覆盖内蒙古通辽市1/3的土地面积,是京津冀风沙的主要源头之一,仅流动沙丘一度就多达2000万亩。
宝秀兰嫁到通辽市奈曼旗的包头嘎查时,32户牧民已有14户搬离嘎查,赶着牛羊在沙地里游荡。
夜里一阵大风,白沙堆满嘎查西头小姑家的后墙,几头牛羊一早登上房顶溜达。宝秀兰抄起铁锨要铲沙,小姑笑嘻嘻拦住,“不折腾,老天会帮忙。”几天后又刮风,沙堆没了。打小要强的宝秀兰,望着连绵起伏的沙丘已闯到离家不到200米的地方,暗生念头:种树,治沙!
那是1997年。宝秀兰走遍各家动员乡亲种树保家,可没人相信这沙地里能栽活哪怕一株柠条。
先行者总是孤独的。夫妻俩牵着骆驼到50里外砍回40捆黄柳枝条,一枝一枝埋进沙窝。一场大风,“10棵吹跑6棵,拣回来再种。”第二年,80亩黄柳活下不到小半。
宝秀兰哭了。但那是高兴的泪,谁说嘎查“栽不活一株柠条”?!村民们纷纷加入了这场家园保卫战。20多年过去,宝秀兰带领大家染绿了2万多亩沙地,营造起一片长15公里、宽7公里的林带。门前沙丘虽然还在,却从此再也挪不动半步。
包头嘎查之变,正是科尔沁沙地几十年来持续“种树,治沙!”的写照。
1978年,我国启动三北防护林体系建设,开中国生态工程建设先河,40年间种下3000多万公顷人造林,中国北疆筑起一道抵御风沙、保护水土的绿色长城。依托这一工程,通辽市多年来持续组织实施了一大批生态建设项目。
站在科尔沁左翼后旗努古斯台镇的高岗上眺望,樟子松、五角枫、榆树、蒙桑等乡土树种混交林成行成片;穿行其间,时现狐狸、獾子、野兔、沙鸡的身影,有时惊慌地和人打个照面,又箭一般窜向丛林深处,疏林草原风光正重回科尔沁大地。旗林业和草原局副局长陈辉告诉记者,这块50万亩的封育区,此前植被盖度不到5%,现已达80%以上,几个林间湖泊的水面已恢复到上世纪80年代水平,“可以见到五六斤重的鲤子。”
“通辽市森林覆盖率和草原植被盖度,分别由40年前的几个百分点提高到现在的23.3%和近60%。”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常委、通辽市委书记李杰翔说,“科尔沁沙地在全国四大沙地中率先实现治理速度大于沙化速度的良性逆转,流动沙丘占比已从30%下降到不足1%。”
沙化整体逆转,林草如盖、流沙被锁之巨变,深层原因在水之变。
有人说,通辽地区上面荒、底下漏。长期干旱,工农牧林业完全依靠抽采地下水,通辽市科尔沁区形成一个方圆3000余平方公里的地下水超采区。
通辽是内蒙古“粮仓”,连续8年产粮超120亿斤,贡献了自治区近三成的粮食总产,但高产的代价是高耗水。市水务局副局长宋庆玉说:“全市年均农业用水21亿立方米,占用水总量85%。”
发展高效节水农业,成为横亘在通辽高质量发展路上最为紧迫的课题。
7年前,“膜下滴灌”技术推广到奈曼旗八仙筒镇北京铺子村,刚开始村民老大不愿意。镇干部给大伙算账:“一亩地一年至少大水漫灌4回,500斤水才换1斤粮,用新技术一亩地至少节水100吨,还多打粮200斤。”
村民们不吭气。村支书王红玉站到台上,“搁早先咱们的井伸手就能够着水,现在多深?不下20米!再大水漫灌浇地,往后就没水可浇啦!”大伙明白了,全村6031亩耕地顺利铺膜下管。
去年开春,“膜下滴灌”升级成无需覆膜、只铺软管的“浅埋滴灌”,亩均用水又可省一半,亩产还增300斤,但每亩设施成本先得投110多元。干部又来宣讲,村民们直接撂下痛快话,“你们咋说,我们咋干!”
“浅埋滴灌”的发明者,是科尔沁左翼中旗农业技术推广中心主任梅园雪,她1989年大学毕业后就一头扎进基层。“2011年研发成功的,第二年就从73亩推广到2万亩,2013年变成20万亩。请吉林农科院连续测产3年,好多地方都来学。”但最让梅园雪感动的是,2017年跟通辽市领导汇报后,原以为能推个百万亩就了不起,结果,市里从2018年开始,计划用3年时间,完成1000万亩高效节水示范工程。去年,内蒙古新增“浅埋滴灌”500万亩,占全国的近1/4,其中,通辽完成430万亩。
“真正是高效节水,亩均节水100立方米,去年光这一项就节水4.3亿立方米。”宋庆玉的语气里透着激动。
“不仅节水、提高产量。”科左中旗最早大面积推广这项技术,副旗长王洪江介绍,“借助滴灌设施,测土配方、水肥一体化等技术也顺势推开,每亩可减化肥25%、农药40%、地膜3.5公斤,而且原先男劳力才能干的活,现在妇女就做了。”
而实施“浅埋滴灌”1000万亩,只是通辽提出的“四个千万亩工程”中的一个。“千万亩天然草原现代畜牧业示范工程”“千万亩天然草原修复工程”“千万亩科尔沁沙地综合治理工程”,内里都有个水字在闪光:无论造林还是还草,都是既治沙也固水;发展现代畜牧业,更是奔着少用水、科学用水。
在科左后旗巴嘎塔拉苏木南巴嘎查,家庭农场主刘金山给我们算了笔账。以前牛羊散养靠天吃饭,饲草没保证,草场一天天萎缩,一头母牛平均两年才下个崽。现在全面禁牧,牛羊进棚舍饲,两亩青贮玉米就能保证一头牛的料,一头母牛一年就产一只崽。收入比原来多多了,也就没必要再弄那么多“种一把,收一捆”的低产田,不如退出还草种树。
让坚信牛羊就要在草原上散养的牧民们接受“舍饲”,关键就在算清了收入账。舍饲收益高,“吃得少”的牛更受青睐,“养一头牛利润相当于养十几只羊,但是十只羊吃掉的草可不比一头牛多得多?”通辽市农牧业局副局长包思沁夫说,“去年通辽肉牛存栏208万头,产肉12万吨。在畜草平衡的前提下,远期规划肉牛存栏可达350万头,那就相当于全市人均一头牛啦。”
为牧而农,因养而种,通辽市4000万亩草原分区域实行全域禁牧和季节性禁牧,同时大批耕地还林还草,2018年全市560万亩耕地改种喂牛的青贮玉米。刘金山站在他的牛场里给我们指点,“南北栽了5000亩锦鸡儿,东边退耕还林了,西边是公益林,你们夏天来,四面都碧绿绿的。”
真真切切,科尔沁变了。从“地是荒的,羊是瘦的,人是穷的”,变成“沙地绿了,黄牛肥了,人奔富裕”。去年通辽农村牧区人均收入达13797元,增长9.8%;贫困发生率降到1.4%。而与此同时,通辽市地下观测水位在连续18年下降后,2016年喜人回升,近两年连续回升共72厘米,地下水超采区面积缩减500平方公里。
正是花草繁茂的季节,您何不去科尔沁看看呢?
《 人民日报 》( 2019年07月20日 01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