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太行,陡直如削的峭壁侧面,石缝狭隘的间隙里,斜生着一棵棵侧柏,蓝天白云辉映下,一簇簇翠绿轻轻流入云际。
96岁的老人,熟练地抡着锄头刨坑,然后颤巍巍地跪在地上,黝黑的双手将地上薄土聚堆,再一捧捧撮到新植的侧柏幼苗周围,“妥了,根稳了,肯定活了,凉荫里咋不活呢。”八一拥军纪念林内,植下新绿,老人在孙辈们的搀扶下,拾阶而上,来到高处纪念亭,望着满眼苍翠,老人喘着气,眯着眼笑,皱纹里写满了岁月静好。
这位矮小干瘦、银发飘霜的老人叫靳月英,她是一个时代奋斗的缩影、精神的符号。
靳月英老人登山查看树林 霍亚平 摄
支前女英雄 唱不完的拥军曲
鹤壁淇县夺丰水库上游,有一个依山傍水的村子,叫鱼泉村。1942年,八路军来到了这里,19岁的靳月英毅然鼓励丈夫冯青海参加了八路军,自己也加入妇救会。
1947年3月,在掩护撤退的战斗中,靳月英的丈夫壮烈牺牲。那时,她的儿子冯小锁才8个月。年仅24岁的靳月英,化悲痛为力量,继承丈夫遗志,为党的事业不懈努力,历任村妇联主任、副大队长、副社长、副乡长和村党支部委员,这一干就是五十余年。
靳奶奶的拥军事迹说不完。战时,靳奶奶挖山野菜、地瓜藤充饥,没舍得吃过白面馍,省下口粮送到部队;战场救援,冒着枪林弹雨,为伤员处理包扎伤口,她也从来没有打过“退堂鼓”,看到伤兵可怜,她甚至“狠心”把年幼孩子的口粮省出来,给伤兵做饭菜;寒冬腊月,为了给战士们做棉鞋,她掏空了棉裤的棉花,又掏空家里仅有的一条破棉被,夜晚儿子冻得直哭,她裹着塞满茅草的“棉衣”搂着儿子取暖……
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消息传来,靳月英带领全家日夜赶工,给前线战士做了327双鞋垫。她让孙子代笔给前线指战员的信中说:“我和儿媳、孙女们一起,给同志们做了些鞋垫送去,以表我对党和同志们的一点心意。”
据不完全统计,几十年来她为部队捐赠慰问品1万多份,价值10多万元。此外,帮助村里修路、接济乡邻生活、捐资助教等烦心事、揪心事,靳月英事事关心。而这些爱心背后,是靳奶奶上山摘酸枣、够槐花、挖药用小茶叶、割草,甚至卖掉棺材板换来的“爱心款”。
她作为老烈属、老党员、村妇女主任,干到61岁退休。那些年里,她得过百余项荣誉,受过党和国家领导人多次接见。
当年的荒山如今已经郁郁葱葱 霍亚平 摄
一人一锹绿荒山 十万大军战太行
1984年8月,靳月英再次到北京参加全国“双拥”先代会,和烈军属、残退、转业军人、社会主义积极分子代表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也是那次,靳奶奶第一次登上了万里长城。
“看到长城两边的山上绿莹莹嘞怪好,国家号召绿化荒山,俺家这儿哩山上都是石头,得种树。”靳月英从北京回来,就告诉儿子儿媳,她要上山种树。那个时候,她已六十多岁。
鱼泉村四周环山,太行石板岩,山石横生,石灰岩不仅转化成土壤的过程慢,而且容易导致地表水漏失,光长石头不长树,苗木成活率和保存率很低。你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能让小树苗在“种草草不长,栽树难乘凉”的石头山上扎根?家人乡邻很不理解。
靳月英不信这个邪。第二天一大早,这位清瘦倔强的老人便拎着水葫芦、揣着干粮、扛着锄头上了山。从此,夺丰水库两侧的大山上经常可以看到她挖坑、栽树的身影。
山上乱石堆积,她先把乱石刨松,撬石块码成围堰。土薄石多,她拔出荆棘棵,一捧捧把松散的土撮进箩筐,再一把把填进坑。坑挖好就得备苗,她咬咬牙把家里仅有的猪娃卖掉,换来200多棵侧柏苗。
苦干8个月,陡峭的山坡上被挖出了层层叠叠200多个鱼鳞坑,趁着墒情下了树苗,靳月英盼着那抹新绿。
谁曾想,伏天又逢干旱。侧柏抵不住太阳的曝晒,叶子都卷成了细条。靳月英“护苗心切”,心一横,担着30多公斤的水桶取水浇树。山路崎岖陡峭,她几乎是一步一跪,一步一挪地从几百米的山脚下把水担上山。
一天中午,天气炎热,知了叫得都倦了。靳月英担水上山的路上,一个趔趄,滚下山坡,水桶甩出几十丈远,腿上蹭掉一大块皮,鲜血直流。“当时想着,这树没种成,甭把命搭上了,后来歇歇也没事了,还是得上山。”提起当年种树的事儿,靳奶奶说有时候她也会急得直哭,但是想想又没人逼着,是自己要去干的,心里就过去了。
儿子小锁孝顺,心疼老太太,慢慢也跟着上山种树。“刚开始是不理解,俺娘总是一大早就背着锄头上山了,我在家做饭带孩子。”儿媳刘小荣说,有次她上山给娘送饭,光秃秃的山上,连个凉荫也没有,老人就那么枕着锄头、裹着头巾睡着了,“心里一酸,泪可下来了。”
“夏季这天说变就变,有次一看天不对劲儿,我赶紧跑着去给俺娘送伞,还没跑到地儿,下大了,大老远看着俺娘扛着锄往家走,见到人嘞时侯,她从里到外都被雨给浇透了。”往后的日子,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默契地跟着她上山,一家人苦战3年,终于使昔日沙石裸露的山坡,凸现出一片100余亩郁郁葱葱的侧柏林。
1988年,为了弘扬靳月英绿化荒山、造福后世的愚公移山精神,依照靳月英的心愿,淇县县委、县政府命名这片树林为“八一拥军纪念林”。
有人算过一笔账:靳月英栽树抠、挖的土,垒树坑搬运的石头能装满6000多辆大卡车,相当于搬走了一座小山。靳月英绿化荒山的行为在当地产生了巨大感召力。
1995年,村里有13位村民被靳月英一家荒山造林的精神感动,自发组成了“靳月英八一造林队”。
“向靳月英学习,向太行山宣战。”1995年春天,淇县全县上下组织一支10万大军,在北起小柏峪、南至云梦山、纵向绵延50公里的3000多座山头上安营扎寨,植树造林,一面面红旗迎着朝阳冉冉升起,一个个造林战场在太行山上依次摆开,2600万株新苗在石头缝中扎根,绿色在晕染,希望在升腾。
靳月英老人指导子孙栽种小树苗 霍亚平 摄
“种树这活不能丢,一辈辈传下去”
曾经石头丛生的不毛之地,如今已是绿色尽染。靳月英植树造林三十余载,四代人劈开8道山19面坡,种下20多万株树。
太行山绿化工程全面铺开以来,山区水土流失面积由7200多平方公里减少到3400多平方公里,每年减少土壤流失量800多万吨,至少可蓄水11亿立方米,彻底改变了过去“土易失、水易流”的状况,干旱、冰雹、洪涝等自然灾害也明显减少。
前几年,靳奶奶还经常踱着碎步,来到“八一拥军纪念林”,拔拔草,理理荒,用手把把侧柏长多粗了。如今年事已高,靳奶奶还是放心不下她的林子,时不时就让孙辈们把他拉过去,看看小树苗有没有被动物拱,有没有被娃娃折……
侧柏长得慢,得三五百年才能成材。靳奶奶不着急:“35年前的荒山现在全绿了,不才4辈子人嘛!”曾孙子冯超刚会走路时,太奶奶上山种树。冯超有娃娃的时候,太奶奶说:“这辈人多好!自打出生看到的太行山就是绿的。”
纪念亭里,清风习习,靳奶奶鹤发童颜,掷地有声地对第五代人——玄孙冯罗皓说:“种树这活一辈子都不能丢,这一辈种完,下一辈得接着种,这片山种完,还有下一片。”九岁的孩子似懂非懂,依偎在祖奶奶身边,使劲儿点头。
放眼望去,天上云卷云舒,远处青山苍翠,靳奶奶早年植下的一棵棵侧柏,早已亭亭如盖,荫泽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