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月英(中)带着家人和造林队在绿化荒山。资料照片
最早绿化的山头。霍亚平摄
靳月英老太太96岁了,她带领儿孙35年种下的树,爬满8架山19面坡。那是他们一捧一捧抠土填坑种出来的20多万棵树。
当年的河南淇县鱼泉村,放眼尽是荒山秃岭。太行本就陡峭,石多、土少、缺雨、漏肥、蒸发量大。鱼泉一带是石灰岩构造,“种草草不长,栽树难乘凉”。靳月英1984年退出村委妇女主任岗位,她是老烈属,拥军模范,那年从北京开拥军模范会回来,她就跟儿子说要进山去种树。
儿子当然不理解,山是秃的,石头横着长,树吸不着水,扎不下根,别人种不活,偏偏你能?直到今天,人们还会反复追问,老太太种树的初心到底是啥?
那一年,老太太没有说动儿子;自己挂着水葫芦,揣着干粮,扛着镢头上山了。她不识字,可她去过山外,住的地方是绿的。路两边是绿的,国家号召绿化荒山,可家门口就是荒山。老太太人不在岗了,心却闲不住。
真要把树种活,谈何容易?树是春天栽,秋冬她就刨树坑。石多,她就把乱石刨松码成围堰。土少,她就背着箩筐从石缝里抠,再一把把填进坑。荒山没树荫,就干晒硬淋。雨雪来了,她用毛巾缠住额头,不让水往眼睛里淌。太行山冬天风大,她只好跪着干,趴在地上挖。太阳下山了,她顶着月亮干,月黑天就摸黑干……
次年开春,老人卖掉牲畜,换来200多株侧柏苗,精心栽种进挖好的280眼树坑里。那年又逢干旱,树坑土都晒焦了,老天爷就是不掉雨滴。靳月英不停从山下挑水,她年纪大,一趟只挑得动30多公斤。山崖难攀,往往70多度陡坡,脚一滑人翻水洒,桶直抛出好远……
荒山秃岭,别无他人。“委屈得我直哭”,老太太回忆:“哭一会我就不哭了。还不是你自己要种树!”她还记得战争年代唱过的歌:“能上山,能开荒,男女老少过时光,大家都有福享。”上山、开荒,当年盼的不正是这样的日子吗?
为过上这日子,共产党人在山上流过多少血!1942年她19岁,丈夫冯青海加入八路军武工队,她加入妇救会。缝军鞋,她把棉裤里的棉花掏出来,缝进军鞋里,自己棉裤里塞的却是干草。1947年3月,丈夫在掩护撤退战斗中牺牲,子弹从右肋穿出前肩。那时,儿子冯小锁才8个月……
丈夫掩护的人中,就有曾担任过林县县委书记的杨贵。杨贵后来带领林县修建了红旗渠。靳月英为此曾对杨贵说过:“青海为你牺牲,他死得值。”靳月英没上过学,但她在农村修渠造田,割草捡粪,卖掉棺材捐资助学,得过百余项荣誉,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多次接见。种树吃些苦,她擦擦泪就过去了,该干接着干……
那个大旱之年,她竟然种活了170多棵柏树。老太太大受鼓舞,更加起早贪黑。有天晚上,左等右等不见娘回来,小锁进山找,发现靳月英摔折了胳膊,起不来身;待伤好些,她就又急着进山;拗不过,又放不下,小锁孝顺,干脆陪母亲去种树……
儿媳妇有次去送午饭,那是个三伏天,远远看见婆婆枕着扁担睡着了……树荫下都热得难受,何况老人还坚持在山坡劳作!儿媳很感动,领着儿女们也加入了栽树行列……
靳月英守寡,独子小锁生了两儿三女,老太太给起的名字多是“树香”“树青”等,盼着太行山被树染绿。荒山越种越绿,一家人劲头更足。他们把北山种满,又渡过水库去种南山。靳月英年纪更大了,挑不动大桶水,就半桶半桶往山上提;使不动大镢头了,就让儿子打了把老太太用的小镢头……
靳月英在山上砌了座石屋,刮风下雨就吃住在那里;小锁退休直到去世,始终陪在母亲身边种树护林……他焊了条铁船,人们常见母子俩载着树苗,涉水进山;后来,他让母亲回去,自己住进母亲住过的石屋里。
重孙子冯超自打出生,就记得一家人天不亮就把牲畜粪便担到河边,一船船运过岸,扛上山,再一捧捧埋到树下。粪不够还走街串巷去拾。他们家常找不见人,有时候,部队的人来看望靳月英,老太太正在山里种树;部队官兵就进到山里,跟着他们干上一天活。
被老太太感动,村里有13人陆续加入进来,县林业局也组织了20余人的护林队。每逢下雨,别人往屋钻,他们往山上冲,趁着雨水栽树好活。1994年,国家启动太行山绿化工程。1995年春,淇县号召干部群众“向靳月英学习,向太行山宣战”。当年22万人的淇县,每天出动10万人义务造林。那时人们才知道,照靳月英家的方法,一个壮劳力一天才能挖两个树坑。
粗算下来,老太太一家,开了8架山19面坡,开发出110多公顷的山地,栽种了21万株的绿化树和2.2万株的经济林木,搬运的石头足以装满万辆卡车。
一分种,九分管,满山绿意背后的艰辛,少有人知。
冯超如今已是鱼泉村所在黄洞乡的副乡长,主管扶贫。他带乡亲上山种花椒、种核桃;不少人家每年单花椒就卖数万元。靳月英身体康健,一有体力还喜欢上山。曾有骑行的队伍遇见90多岁高龄的她还在忙着摘花椒,手指灵活得“像弹钢琴”。
35年,柏树苗从筷子粗到望不见梢,一家人“蚂蚁啃骨头”般改变了大山的面貌。这应是靳月英19岁时和丈夫憧憬过的日子:“能上山,能开荒,男女老少过时光,大家都有福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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